4月21日下午6点,钟丽萍走出云南省初级药士考试考场,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黝黑的右脸颊上的那颗痣,随着脸部浮动雀跃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连同着哈尼族独有的问候语,通过手机屏幕传至外婆那端。
1996年出生的钟丽萍在距离她家仅有1公里的村卫生室住了7年。若不是考试或培训,她鲜有这样的机会走出大山。手机里不断弹出的消息让她还没来得及沉醉于霓虹灯下,便和同伴匆匆驱车3个多小时,赶回紧挨着缅甸的大山深处,那里有等待她医治的村民。
钟丽萍是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酒井哈尼族乡岩因村的一名青年村医。为了在偏僻的大山里实现快速出诊,身高只有153cm的她学会了骑摩托车。遇到崎岖路段时,她用随身带着的锄头清理路障,也曾推着摩托车走6公里多的山路。若遇下雨,钟丽萍走得更加缓慢了,稍不注意,车轮和鞋子就陷进泥里。近两年,村里修起了水泥路,才方便了不少。
“出来量血压、测血糖咯……”钟丽萍骑着摩托车赶到距离村卫生室10多公里山路的村寨里,拿着喇叭,挨家挨户敲门通知。这个时节,正值村民采茶、砍甘蔗和种水稻,为了赶在村民出门劳作前完成入户随访,钟丽萍特意比平时早起了1个多小时。
不一会,村子路中央聚集了三五个等待做检查的村民,他们热情地拿出瓜果,喊着钟丽萍哈尼族的名字“mengpa”。彭娜发今年67岁,患有脑梗。她的孩子在城里打工,因为住得远,不便去村卫生室使用医保卡买药,钟丽萍每次都自费购买降压药、尿不湿等送来。
据钟丽萍介绍,岩因村有8个村寨,2000多名村民,多为拉祜族、哈尼族和傣族人,村子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求学、务工,留在家中的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为了及时了解他们的病情,钟丽萍每个季度的入户随访和日常卫生健康知识宣讲都格外认真,她认为这“是问诊更是陪伴”。
钟丽萍的工作节奏始终是跟着村民劳作、生活的习惯走。傣族村民爱吃生肉,她今年便收集了200多份粪便送去做土源性线虫病化验;雨季时,村民易受凉拉肚子,她要提前备好相应药品;务农时,一些村民意外被马蜂蜇或农药中毒,她总是反复宣传自救知识;搬运重物时,村民们习惯将箩筐的袋子撑在脑门上,导致许多人的脊椎和关节疼痛,她便开始学习针灸、拔火罐等中医理疗技能;村里人喜欢喝酒,患有脑梗等慢性病的村民成了她重点关注的对象……
村卫生室的大门全天开着。和城里预约挂号、按照顺序就诊的方式不同,这里闲的时候,没有一个病人候诊;忙的时候,病人扎堆挤在诊室、药房、治疗室以及观察室内外。问诊、开药、收费、打针、输液、针灸……钟丽萍像陀螺一样围着病人转。一天下来,她在几十平方米的卫生室里能走上万步。
去年,一位妇女突发疾病,县城的救护车最快也要1个小时赶到,钟丽萍来不及多想便自驾将她送往县医院,原本30-40分钟的路程只开了20多分钟。直到办理完住院手续后,钟丽萍才感到后怕。
一天凌晨2点多,钟丽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衣服还没穿好就被拉上车往村民家里奔去。原来,一个孩子突然抽搐晕厥,家里长辈不愿去医院,还喂偏方土药,导致病情加重。
一个晚冬的深夜,来自缅甸的娜迫即将临盆。她不会说汉语,且医疗卫生意识不足,也不愿去医院,坚持在家生产。
“在半路就生了,情况很危急,产妇情况也很不稳定。”钟丽萍当即决定送往县医院。母女平安后,钟丽萍还被邀请为孩子取名。
1999年9月,张惠仙回岩因村,是遵照母亲钟布霞的意愿。钟布霞的丈夫在张惠仙出生前几个月,就因急性阑尾炎去世。那时村子里没有村医,去县城医院要走上3个多小时,如今看来只是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疾病,却让一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这件事让钟布霞对村医有了执念,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接下这份责任。
钟丽萍读卫校也是外婆决定好的,这和她原本的警察梦“背道而驰”。毕业后,她先是在乡镇卫生院工作了近一年,但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参加乡村医生考试。迫于生计,她在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做了2年多的协警,其间也做些兼职维持生活。
2017年,《“十三五”全国卫生计生人才发展规划》发布,要求农村每千服务人口至少有1名乡村医生。在政策的感召下、在外婆和姨妈的期盼中,钟丽萍成为岩因村第二位村医,并经过脱贫攻坚、疫情防控两场硬仗,快速成长起来,开始独当一面。直到2022年00后乡村医生定向委培生张娜妥到来,钟丽萍的工作压力才有所缓解。
钟丽萍返乡,外婆钟布霞是极其欢喜的。她告诉记者,村医责任重大,外孙女住在村卫生室更方便医治病人,因此“家里没有给她准备床”。
如今的村卫生室由几间平房组成,前身是岩因村小学。院子里有一块空地,钟丽萍在上面种满了她喜爱的花和果树。空地中间还有一座由爱心人士捐赠搭建的简易凉亭。在早上第一个病人来之前和晚上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钟丽萍喜欢泡一杯热茶,坐在院子里看着阳光洒落在花朵和树叶上,或和一只被唤作“福崽”的小狗嬉戏。
前两年,村卫生室连自来水都没通,钟丽萍要去2公里外的水井挑水吃。村医收入不高,遇到工资延迟发放时,连生活都成难题。每到深夜,村卫生室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和月光陪伴。钟丽萍并不是喜爱热闹、追求物国学之韵质的姑娘,但极致的孤独还是让这个年轻女孩感到不适应,“几乎快抑郁了”。
一天晚上,她疲惫地躺在村卫生室的单人床上思考许久,猛地起身,大声说“我得快乐起来”。响亮的声音刺破黑夜,没有人听到她的“决心”,除了她自己。
从那之后,钟丽萍开始在院子里种花、种树,还买了一整套的茶具。在忙碌过后,她会奖励自己一杯好茶。她用废弃的课桌当灶台,学着做美食犒劳自己,把自己养胖了近20斤。最重要的是,她开始钻研医疗知识,学会根据村民实际情况制定问诊方法。
钟丽萍也学着走进村民心里,她常常主动去陪老人聊天。现在,还有村民专程走几里地来村卫生室找她说话。许多孩子都害怕医生,但岩因村的孩子却喜欢来和钟丽萍玩。
大城市人为寻找“诗和远方”而短暂“躲进”的大山,钟丽萍触手可及。生性不爱被约束的她,甘心被拴在岩因村;不爱背包的她,却能背着装有听诊器、血压计和急救药物的灰白色药箱翻山越岭。她没有心力思考远方,只是用最笨的办法过好近处的生活,慢慢储存快乐。
“外出学习培训时,也会羡慕同龄姑娘光鲜的生活,但是仔细想想,我和她们一样,都在通过自己的力量踏实地做事情。”钟丽萍后来才明白,她和姨妈的村医道路看似是“被逼的”,但其实是性格和意愿所决定的。
一些爱心人士了解了钟丽萍的事迹后,自愿捐款捐物资助钟丽萍外出培训提升、支持村卫生室发展,雯子(化名)便是其中一位。
4月22日下午2点多,雯子给钟丽萍发来一个总价值6000多元的募捐清单,上面写着医用床单8套,电针治疗仪、轮椅各1个,针灸针100盒……雯子计划用2天的时间完成募集。这些都是村卫生室急需的物品。
雯子评价钟丽萍“心很纯粹,也很国学之韵感性”。“能唤醒人心底潜藏的大爱,并传递下去”。村医收入不高,有时候不得不挤出时间去采茶、采蜂蜜来增加收入,但钟丽萍仍然会借钱给家庭条件不好的病人,并且从未想过要回来。村卫生室的药款也是靠她贷款支付的。
去年,乡卫生院启动代付药款机制,以缓解村医经济压力。钟丽萍期待,“乡招村用”的政策能在澜沧县落地。到那时,村医有了编制和五险一金保障,相信会有更多的青年人回到村子里当村医。